电鱼滚钩迷魂阵,挖沙捕鸟搭网围,洞庭湖千疮百孔谁之过?

洞庭湖病了,病入膏肓。

渔民刘洋依然记得9天前听到的一只小天鹅的故事:它每年冬季从西伯利亚起飞,连续飞行31个小时,来到洞庭湖过冬。今年,这只小天鹅落在了安徽一处湿地,没有回归洞庭湖。

沅江市官方提供的数据显示,17日前后,总面积16.78万亩的72处矮围、网围全部拆除。

——摘自新京报《洞庭湖网围困境》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这是范仲淹《岳阳楼记》笔下的洞庭湖。如今的它,渔舟晚唱变得异样,岸芷汀兰难以再现。

洞庭湖病了,病入膏肓。

受南都公益基金会及湖南环保组织绿色潇湘所邀,笔者近期来到洞庭湖,与东洞庭生态保护协会负责人何大明及他的队员们在湖上来了一次整体考察。这里也是笔者的家乡,此次回来打算看看阔别数年的洞庭湖,却只看到一片乱象。

▌网围洞庭

现场目击南洞庭湖的网围,足有3-6米高,人站在下面显得矮小。这些网围的建造成本不低,一些企业花了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元,在南洞庭湖区修建了大面积的网围。

正值枯水期,网围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建造者用铁丝编制的小孔,鱼苗可以自由进入。等到鱼苗长大,这些鱼就游不出去了。捕捞者以电打鱼的方式进行灭绝式捕捞。

捕捞者在网围中间喂养螃蟹和龙虾。这些水生物都有腿有钳,完全可以从铁丝网格上“逃生”。于是,这些“人民群众”发挥智慧无穷的特点,在网格上围了一条数十公分宽的光滑胶带。虾兵蟹将们到这里完全通不过去了。

在网围的右侧,还有用木头搭建起来的防护架,可以阻挡随湖水涌来的垃圾与体积较大的物体,让网围免受冲击。

没错,这就是监狱的高墙。

何大明是这个协会的创始人,也是一位老渔民。他从9岁开始打鱼,在洞庭湖上讨生活几十年。他说,网围的危害很大,灭绝式捕捞不利于水生物的繁育,严重影响候鸟的栖息,同时还缩小了渔民的打鱼面积,逼迫南洞庭的渔民进入东洞庭打鱼,让原本生态脆弱的东洞庭雪上加霜。

这是网围背后的湖底,依然有水洼残留,不少渔民仍在用电打鱼的方式捕捞其中的鱼虾。

(此图需横看)

在何大明团队与湖南环保组织绿色潇湘的呼吁下,新华社等多家媒体介入,最终曝光了南洞庭湖网围事件。网围的背后是资本与官方形成的利益链,还有GDP的隐秘驱动。在媒体曝光后,目前这些网围正被拆除,一些官员被处分,不少企业在其中花巨资兴建的网围也打了水漂。

这是绿色潇湘工作人员“湘潭小武哥”12月15日在网围拆除现场拍下的视频。不知道这些像监狱高墙一样的奇怪东西会否重来。

▌挖沙船的黑暗森林

挖沙船像城堡一样布满湖面。它们不停地吞进沙子,吐出浊水,把整个湖的水搅浑。大明说,每年只有除夕前后,湖水才是清的,能看到两米深的地方。

看起来很美的君山大桥落日,远处是连绵的挖沙船。

它们就像怪兽一样盘踞在湖上。其实挖沙并不一定破坏环境,甚至还可以起到清淤的作用,但无序的挖沙会造成持续的环境破坏。

笔者在湖面上拍的挖沙船视频

▌滚钩:江豚杀手

滚钩是洞庭湖上另一道“杀手锏”。在巡湖路上,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布下的滚钩,上面的铁钩密密麻麻。这种铁钩杀伤力巨大,多次刺伤巡湖队员以及渔政工作人员,更何况水生物。此处滚钩用竹竿立起来,钩子淹没在水中,绵延达数十米。如果有江豚从此路过,很可能会被意外挂住,或者因垂涎钩上鱼类的美味被伤害。

队员们迅速呼叫渔政人员。几分钟之内,岳阳渔政的工作人员乘快艇到达,立即开始拆除此处滚钩。

何大明的团队与渔政部门已形成良好的配合机制,一旦发现不法行为,可以立即报警呼叫渔政处理。图为渔政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拆除此处滚钩。

▌迷魂阵

所谓迷魂阵是对鱼而言的。这些用竹竿与渔网搭建起来的迷魂阵,只要有鱼(受食物诱惑等原因)游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看起来很漂亮的水面,下面危机四伏。这里是南洞庭湖北洲子镇附近的一处水域,不远处是天鹅的栖息地。守护站站长张建雄说,通过一定的经济补偿与道理说服,渔民暂时没有惊动鸟类。

▌电打鱼

北洲子镇边的一处浑浊水域,有人在污水中用电打鱼。这些鱼通过市场,将进入市民的餐桌。实际上,在洞庭湖的水面上,电打鱼屡禁不止。过去用220伏的电压放电打鱼,如今用的是高达7000伏的电压,可在方圆50米以内的湖水中进行灭绝式捕捞。鱼虾即便没有被打死,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人类的贪婪催生了邪恶的创造力。

笔者与队员们在湖上发现一艘电打鱼船,立即打通渔政电话报警,并从另一侧包抄。

▌艳丽的排污

排污。洞庭湖上的恶之花,色彩浓烈。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此处污水一定会有很大的污染危害,但环绕着洞庭湖确实有不少这样的排污口。目前洞庭湖中,劣五类与五类水占的比例不低,与工业排污当然是有关系的。讽刺的是,这个排污口上写着四个字:长江源水。

▌无处不在的捕鸟

北洲子镇旁边的湖区中,志愿者与河流守护者在芦苇荡深处查到了一张捕鸟的网,解救了数只鸟类。这类捕鸟网几乎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点上一把火,在网围旁的草地上把捕鸟网焚烧干净,但这把火烧不绝人的贪欲。

▌何大明与队员

何大明,他可以在鱼市轻易地一眼看出哪条鱼来自哪片水域,凭借个人之力画出了洞庭湖的江豚分布图。他曾是一位为了打鱼不择手段的渔民,直到数年前的一天,在渔网中救下一对江豚母子,发现江豚懂得报恩,比人类更重情义。通过与专家和环保人士的交流,他发现这种破坏性的打鱼方式,会让洞庭湖面临灭顶之灾,他决心保护江豚,保护洞庭湖的生态。

一位巡湖队员在注视着早晨的洞庭湖,若有所思。

渔民并不傻,实际上最先觉醒的也是他们。渔民多少都懂得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何大明的身边聚集了一帮湖上的兄弟,渔民志愿者有140多人,他们一起保护环境。

扁山岛。形状似扁担,一头“挑”着君山岛,一头“挑”着月山岛。这里已经成为东洞庭湖生态保护协会的基地,上面有常驻队员。在前往扁山岛的路上,何大明有点得意地说,渔民最初不理解他们这帮队员,甚至对着干,慢慢地,都懂得他们做事的意义了。如今这片水域,渔民为了保护江豚,自发地不在这里作业了。

这天,在扁山岛上,何大明和队员们兴奋地发现了对面湖洲上来了一群黑鹳和白鹤,他们用手中的相机拍个不停。

在扁山岛上,搭建着两个泛黄的帐篷,里面是常驻此地队员们。由于此处不被允许建房,人们只能再帐篷中生活,每到夏天,帐篷内温度攀升,酷热难耐。

有一位老爷爷一直住在这里,他自己种菜,独自生活,从不离去,他是最忠诚的志愿者。

▌江上的保护基地

另一个基地,实际上是一条船,也是江豚保护流动站。这条船是低价买的二手船,虽然旧,但好用,在湖面上可以机动游走,还有宽阔的甲板、厨房,队员们可以在狭窄的舱房内住下。

湖上不缺鱼。有时候,不时有渔民会过来送几条鱼,放下就走。队员们用新鲜的鱼招待我们,味道非常好。

大明早上在市场里买了一把新鲜的白菜苔,浸润在鱼汤里,十分清甜。

饭吃到一半,大家就都出去看江豚了。这艘船的附近有50多条江豚在活跃着。我们不时可以看到江豚黑色的背脊露出水面。有时候,顽皮的江豚还会跳出水面,来一次空中舞蹈。

大明说,整个洞庭湖的江豚是126条。江豚之间互助令人十分感动,它们集体作战,利用超声波将鱼群驱赶成球状,让老弱病残的江豚先进食,然后才是年轻的江豚进食。“我们人类有时候没法比”。

船舱里,摆着一张名为“微笑天使”的照片。这是大明的战友、另一位资深环保人士“鸟叔”的大作。

江豚追逐的水面,挖沙船来来往往,有时候响起尖锐刺耳的汽笛声。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时刻,队员们在这里眺望着。他们是渔民,他们爱江豚,爱洞庭湖。

▌流动守护站的成立

12月10日,这是个大日子。因为何大明和他的队员们要在洞庭湖上举办一次别开生面的年会。湖南各地的河流守望者与志愿者们都会来,一起庆祝这开心的一天。

“河流守望者”绿色潇湘的品牌项目。这家环保机构先后招募近百名在地志愿者,通过定点日常环境监测、监督工业排污、推动环境执法、政府部门环境信息公开等方式,推动解决湘江等流域的环境污染问题。图为绿色潇湘副秘书长孙成与何大明在湖洲考察。

这也体现了南都公益基金会资助带来的效果。此前,绿色潇湘获得南都公益基金会景行计划连续3年共计140万元的公益经费支持。该资助模式基于合作伙伴战略目标的非限定性资助,项目对其捐赠的资金不设严格的使用路径和方式的限定,合作伙伴与南都基金会共同讨论起战略实现路径及所需配套支持,景行计划所资助的资金可根据合作伙伴的需求用在需要的地方完全自主决定资金用途,以此助力民间公益机构从实践中依靠自身能力,寻找新的突破和发展。

几位参与年会的志愿者在船上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窗外不时有水鸟飞过,也有挖沙船的身影。

队员们可开心了。就在岛上埋锅造饭,鲜美的大鱼锅飘起阵阵香味。只有在这里,才能吃到真正的、肉质鲜美的湖鱼,还有韧劲十足的蚌壳肉。浓香的鱼汤配上辣椒,人间美味。

人类无节制地向大自然索取。最终可能会沦为自然的鱼肉,在刀俎下惶惶不可终日。如今,雾霾正在侵袭全中国,水污染呢?土壤污染呢?我们还有明天吗?

大家在甲板上开了一场非常热闹的新闻发布会。尽管湖风很冷,但每个人的心里暖洋洋的。

这一天,中国生物多样性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向东洞庭湖生态保护协会授牌:中华江豚保护地。同时,东洞庭湖民间首个流动江豚守护站宣告成立。大明很开心。

或许有一天。会有更多“大明”出现。还给洞庭湖宽阔的江面,还给山川湖沼以绿色和生命。这一天会实现吗?你和我会成为“大明”吗?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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