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當年演講的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位於上環必列者士街51號。
◆魯迅是中國新文學的開拓者,也是偉大的思想者。 網上圖片
◆魯迅與妻子許廣平及兒子周海嬰。 網上圖片
◆當年魯迅演講的禮堂已改做庇護工場。
◆青年會正門入口的小牌匾上刻有關於魯迅演講的字句。

思想家的思想是有生命的,它會持續生長,生生不息地延伸和演繹着自己的精神;也像江河,不捨晝夜地奔流着穿越時空。魯迅不僅是中國新文學的開拓者,更是偉大的思想者,在中國人從愚昧走向自覺和解放的道路上,他更如一面矗立的旗幟。魯迅的偉大,也在於他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或許正是這種責任感驅使他曾短暫來港演講,也吸引大批年輕人慕名聽講。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當昔日被他視為「畏途」的香港早已煥發新生,匯聚「新聲」,他更不應被香港所遺忘。◆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岳悅

1927年2月18日和19日,魯迅應邀連續兩日在上環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演講,表達了對中國命運的關切和求變的信念。第一場演講題目是〈無聲的中國〉,翌日下午他再作第二場題為〈老調子已經唱完〉的演講。由於他的浙江紹興口音很重,兩次演講都需由許廣平即時傳譯為粵語,但仍有逾600人把青年會禮堂擠得水洩不通。魯迅當年演講的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位於上環必列者士街51號,禮堂和舞台還在,但已改做庇護工場。幸好,青年會正門入口的小牌匾上還刻有「1927年,著名中國作家魯迅曾於會所內演講」的字句。走進青年會大廳,左手邊的短牆上掛着一些簡介信息,似乎是希望給門口牌匾上短短的一句話做進一步註釋,雖是寥寥數句,總算在文化地圖上留下了痕跡。

赴上環演講 台下座無虛席

兩場短暫的演講,被譽為是香港新文學開端的催化劑。在盧瑋鑾教授(小思)編著的《香港文學散步》中,為此演講作出了生動描述,形容連續兩日演講都下着雨,但小禮堂依然座無虛席,眾人都「等待聆聽一個陌生的聲音」: 「穿着淺灰色布長衫的中年人,用他濃厚紹興鄉音向台下的人講話——台下,幾乎全是聽不懂他的話的香港人,靠着另一個人的翻譯,專注地聆聽……」

魯迅講演〈無聲的中國〉 時正是夜晚9點鐘,他先是鄭重感謝大雨仍來聽講的諸君,之後便直言:「……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我們此後實在只有兩條路:一是抱着古文而死掉,一是捨掉古文而生存。」

翌日,雨仍未停,下午時分,他的聲音又從禮堂小舞台上傳開:「……我想,凡有老舊的調子,一到有一個時候,是都應該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覺悟的人,到一個時候,自然知道老調子不該再唱,將它拋棄。但是,一般以自己為中心的人們,卻決不肯以民眾為主體,而專圖自己的便利,總是三翻四覆的唱不完。於是,自己的老調子固然唱不完,而國家卻已被唱完了。……」

對香港只有「淡薄」印象

短暫的香港一行只給魯迅留下了淡薄甚至惡劣的印象,他在〈略談香港〉一文中提到:「本年一月間我曾去過一回香港,因為跌傷的腳還未全好,不能到街上去閒走,演說一了,匆匆便歸,印象淡薄得很,也早已忘卻了香港了……」他甚至已忘記自己到港時其實是2月,而非1月。他在文中還嘲諷了時任港督金文泰(Cecil Clementi)與香港大學教授賴際熙重振國粹的主張,可想而知,對魯迅的到來,港英當局千方百計地限制其影響,魯迅在文中提及,講座前「有反對者派人索取入場券」,企圖降低講座入座率,「後來又不許將講稿登報,經交涉的結果,是削去和改竄了許多」,使得他慨嘆主持「大約很受了許多困難」。

更令魯迅意難平的是,他訪港期間遇上香港舉辦孔誕盛典,於是他離港後又寫了一篇〈述香港恭祝聖誕〉,銳評金文泰對華人「教導有方」。即使事隔五年,他還在編於1932年的《三閒集》序言中重提他眼中守舊閉塞的香港,痛斥當時中國的狀況: 「我去講演,一共兩回,第一天是〈老調子已經唱完〉,現在尋不到底稿了,第二天便是這〈無聲的中國〉,粗淺平庸到這地步,而竟至於驚為『邪說』,禁止在報上登載的。」其實,〈無聲的中國〉已在當年的報上刊出了,但〈老調子已經唱完〉卻因故沒有刊出,因何之故,至今仍沒有定論。

魯迅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香港之行,是在1927年9月28日,他從廣州遷居上海時路過香港,僅隨身帶着幾隻書箱和衣箱,29日下午卻遭遇了華人警察上船「查關」的種種麻煩。根據他在〈再談香港〉一文中的記敘,之前兩次到港已視為「畏途」,此次事前已獲朋友告知警察「查關」的狀況:「非罵則打,或者要幾塊錢。」雖已有些心理準備,但實際情況卻比他所設想的混亂許多——他的書箱和衣箱皆被迫打開且弄亂,甚至是被毀壞,直到對方收了十元小洋才了結此事。茶房提醒他或是因為太瘦而被疑心是販鴉片的,他不由感慨:「我實在有些愕然。……鬍鬚的形狀,有國粹和歐式之別,不易處置,我是早經明白的。今年到廣州,才又知道雖顏色也難以自由,有人在日報上警告我,叫我的鬍子不要變灰色,又不要變紅色。至於為人不可太瘦,則到香港才省悟,先前是夢裏也未曾想到的。」

魯迅來港邀請人之爭

1927年1月,魯迅從廈門大學赴廣州中山大學任教,由此便有了2月中旬應邀赴港演講一事,在《魯迅日記》中可找到這樣的紀錄,2月18日為:「雨。晨上小汽船,葉少泉、蘇秋寶、申君及廣平同行,午後抵香港,寓青年會。夜九時演說,題為〈無聲的中國〉,廣平翻譯。」19日則為:「雨,下午演說,題為〈老調子已經唱完〉,廣平翻譯。」除此之外,別無他記,於是魯迅此次來港是赴誰人之邀約仍存爭議。

曾記錄過魯迅演講以及與魯迅通信過的劉隨,1981年9月曾在《文匯報》刊登《魯迅赴港演講瑣記》一文,文中提到:「時正在香港大學教學的黃新彥博士,出於對魯迅的景仰,也希望魯迅來香港打破文壇上的沉寂空氣,以推動新文化運動的開展,因此以香港基督教青年會的名義主動邀請魯迅前來講學。魯迅於二月十八日午後抵達香港,同來的還有許廣平。……負責出面接待的除了黃新彥博士,還有黃之棟先生和我。」值得一提的是,劉隨還在文中透露了邀請方在魯迅開講前與其的對話,稱當時香港文壇頗冷落,文學藝術活動如萬籟無聲,一些青年人對此很有感慨,便與魯迅談及香港這種文壇上的荒涼現狀,並埋怨環境太差,稱之為「沙漠之區」。魯迅當時頗不以為然,他認為這種估計未免太頹唐了,表示自己相信將來的香港是不會成為文化上的「沙漠之區」,並說:「就是沙漠也不要緊的,沙漠也是可以變的!」這番話令劉隨印象深刻,也從中可見魯迅對香港的殷切期望。

另一邊,1993年,慶祝香港大學建校80周年的《一枝一葉總關情》文集出版,收錄趙今聲的《八十八歲自述》,提及他以《大光報》名義邀請魯迅赴港講演。主編劉蜀永後來發現劉隨《瑣記》一文,與趙今聲的說法大相逕庭,於是通過書信訪談寫成《趙今聲教授談魯迅訪港經過》,並先後於《香港文學》及《魯迅研究》刊登。文中趙今聲稱魯迅是他邀請,並由他一人主理其事。趙今聲當年畢業後任《大光報》社外編輯,因緣際會認識了魯迅的友人葉少泉,再由葉少泉牽線促成了魯迅演講一事。

96年前,究竟是何人何機構當年邀請魯迅來港演講,已無從再查證,畢竟即使是當事人,筆述也未必完全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