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压抑的和被遗忘的都去了哪里:精神分析与弗洛伊德

那些被压抑的和被遗忘的都去了哪里:精神分析与弗洛伊德

写在前面:以前的文章写得太长,有些费解,所以今天这篇就写简单点。我想用精神分析的道理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们那些被压抑的和被遗忘的都去了哪里?这里好像预设了一个前提:我们有被压抑,有被要求去遗忘的东西。哈哈哈,看完你就知道为啥这么判断啦!看完你也会知道为啥我们越被压抑就越好。。。

一、LUCY R的病例

1886年7月下午,维也纳市府大街七号一座结实的六层公寓楼刚好被偏西的阳光覆盖。这座公寓处处散发着巴洛克建筑风格的韵味——门厅的四壁铺嵌着一层作为护壁板的褐红色大理石片,四角的大理石圆柱上镂刻着弯曲的凹槽,天花板上缀饰着一簇簇金叶。

其中的一间套房里则是去繁存简,厅房里摆着一个大衣橱,两边是放帽子和外衣的地方,橱底的搁物架上可以放手杖、雨伞和雨鞋。右手的一件客房正对着斜射进来的阳光,但绒布窗帘过滤了大部分光谱,放过些柔和温暖的光线进来。房间里面有一张舒适的沙发,一张喝咖啡用的桌子和几把椅子。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此时正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倾听着一位女士低吟般的声音。这位女士便是在他斜前方的沙发里半躺着的露西(Lucy R),一名手脚纤长,现在正轻松自然地靠在厚实的枕垫上的女家庭教师。

现在的房间已是弗洛伊德纪念馆的一部分,其布置大体保留了下来

两个月前,一封母亲的来信令露西思绪缭乱,一不小心把炉子上的布丁烤糊了。如今她患上一种症状,就是经常会闻到烤糊布丁的味道,并且精神抑郁而不振。弗洛伊德显得颇有耐心,并不多插话,只是在她陷入沉默之时鼓励她去回忆当时的生活细节。

据这位女家庭教师回忆,当时她正经历一场冲突,觉得受雇家庭里的人对她有闲言闲语,因此想离职回到母亲身边生活,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有义务继续当好教师,因为学生孩子的母亲早逝,临终前她曾答应那位妈妈照顾好孩子。

随着谈话的深入,弗洛伊德发现她离职的另外一个可能原因——她在与男主人的一些交往中觉得他对自己有爱慕之意,并产生了一系列欲望和幻想。然而在一次意外中,男主人朝她大吵大叫并粗鲁地训斥了她,这种羞辱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破灭了所有幻想。

于是,关于离职的事存在两个层次的冲突,一种是明显可判别的,一种是隐匿私藏,不能公开说明的。从明显的角度来看,女家庭教师离职的愿望与她兑现照看孩子的承诺并不一致,因此离职的愿望被否定了,也即被"压抑"了。从隐匿的角度来看,男主人可能的爱慕和那些欲望和幻想与得到羞辱相冲突对立,形成一种在当时文化和伦理道德背景下无法释怀无法言说的心理,一直潜藏在心中。其后被母亲的来信所激发,但仍无法浮出意识,使她心中只有一个联想,即烤糊的布丁味道

弗洛伊德这样向露西解释,她爱上了她的雇主。女家庭教师承认了这一点,但是又说:“我不知道,或者不如说我不想知道。我想将这个念头逐出大脑,不再想它,并且我以为我成功了。”弗洛依德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道:对这种奇特的心智状态我可以做的最好解释就是,一个人同时既知道又不知道一件事情。“但这又是如何办到的呢?”他自言自语道。

弗洛伊德留存的Lucy R的真人照片

二、冰山的一角:自我与无意识

1883年到1895年,弗洛伊德和他的医生朋友布洛伊尔一起,针对这种由心理因素引起机体障碍的疾病案例进行研究。上述病例只是众多案例之一,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尔将这种疾病称为“癔病”。两人采用催眠术、谈话疗法、宣泄疗法、自由联想法等方式视图深入患者的内心去发现是什么导致这种没有器质性病变,也就是说没有神经系统和机体上受损,而由意念造成的机能障碍

慢慢地,弗洛伊德发现,在病人的心中还存在着一个无比广大的意识世界,它存在于心灵中,但却不为主体所意识到。这片无意识的世界正如他在笔记上总结出的疑惑:如果没有忘记,那么这个女人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它们藏在了什么地方?1895年,两人把合作研究的成果出版发表在《癔病研究》一书中,这一年也就成了精神分析学的诞生之年。关于这本当时还不太受重视的巨著,奥地利著名的诗人和文学史学家冯·伯格勒评论道,“我们隐约地有了这样一个意念——有朝一日它可能使得揭示人类个性最深处的秘密成为可能……。”

且不说弗洛伊德对精神分析学的巨大贡献,他所发现的无意识对自我概念(包括对许多认知论、道德伦理哲学等等)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如果自我之中存在着这么一片无意识的世界,并能对个人的行为产生如此重要的干预的话,我们如何能避开它言之凿凿地去谈论理性的,经验的自我?连“自我”这概念可能会成为一场笑话。

《癔病研究》面世二十八年后,也就是1923年,弗洛伊德已经积累了众多的临床经验和规律。他重新总结和修订了自己前期提出的自我意识理论,发表在《自我与伊底》一书中。这就是精神分析学的基石,也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人格结构说——本我、自我和超我

三重人格的关系在众多文本中已有详尽描述,简单总结地来说,本我也称“伊底”(id),是人格结构中最基本、最原始的部分,由遗传基因、本能、生命冲动等所组成,是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动力。肉体是它的能量源泉,没有是非观念,不考虑道德约束。

与之相对的超我(super-ego)是能被语言化,能被释意和意识到的自我,它在儿童时期通过对父母道德行为,社会典范等的效仿或反抗,接受或排斥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社会理想的影响而逐渐形成。它同时也是价值和道德的判断仪器,会告诉自我什么是好和坏,什么是对与错。

夹在两者中间的是自我(ego),我们可以把它想象为一种过滤或缓冲地带,本我不断冒出的冲动需要在这里被解释、被意识化,当然也需要被压制或过滤,才能成为能被自我感受和理解的意识。

关键之处在于三者的体量并不一样,或者应该说,差距很大。弗洛伊德并没有在书中明确说明这一点,但他有个比喻,将整个自我比作海面漂浮的冰山,你所看到的,露出水面的一部分是超我,洁白无瑕,在阳光下闪耀着,而比超我庞大数十倍的本我潜藏于阴冷的水面之下,看不见也不为人知。被海水拍打,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没于水中的则是自我,它是超我与本我的转换地带——为超我所不容的会被淹没为无意识的存在,本我的冲动也能在适合的条件下浮出水面成为允许被理解的显意识

露出来的你,只是你的一小部分

冰山之所以能浮于水面是因为有比它大数十倍的暗冰在水下撑托,同理,本我在人格成分中体量最大。从某种意义上说,超我也是本我,只不过是改头换面的另一种本我。让我换种极端的方式把上句话再说一次:自我的人格构成其实只有本我,不仅是因为它是心灵最庞大的组成部分,起着决定性的支撑作用,更是因为它就是自我的实质。这个结论带来的影响远远大于其本身。

三、本能的冲动

让我把时间拉回到1876年,二十出头的弗洛伊德正在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埋头苦学。在导师布吕克教授的实验室里,他做了一份特殊的工作:在显微镜下观察神经细胞的组织结构。当时的科学界正进行一场论战:人与动物的神经系统到底有无根本区别?大多数学者都偏向于相信人与动物的根本差异在于其神经系统,这才能推论出人具有理性思维而动物没有的事实。

但观察神经细胞的差异是颇有难度的实验,有个叫内塞尔的科学家在七鳃鳗的脊神经里发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细胞,并以此来证明这种差异。弗洛伊德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观察和实验,他研制了一种由氮化物和甘油混合而成的液体,将神经细胞浸泡其中再进行观察,这种方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弗洛伊德由此发现内塞尔发现的特殊细胞只不过是未曾发育完全的神经细胞而已,与普通神经细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人和动物的心理机制没有本质差别的思想从这时起便深深印入弗洛伊德的心里。在其学术晚期论及文明及其缺憾的话题时,他说道,人类文明的发展并不说明人类本性中存在有“自我完善”的本能,相反,人和动物的心理机制没有本质的差别。如果说少数人确有自我完善的冲动,并做出骄人的业绩,这也是对本能冲动的压制所致,而不是本能的产物。换言之,弗洛伊德想说人类文明与理性的关系并不大,反倒是与自我本能关系密切,通过认识本能,压制本能,人类文明才得以发展起来

那么,这片混沌的无意识领域里有些什么样的本能呢?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因为无意识即意味着无法被思想或语言捕获。弗洛伊德编了一张网,通过催眠、释梦、观察失误行为等方式,小心翼翼地等待并捕捉那些冲破前意识而表达出来的,带有象征性的东西。

经过分析总结,弗洛伊德辨认出两种最基本的本能:生和死。这两者既是矛盾,也是一种循环。死代表着那些毁灭性的冲动,譬如小孩子在管教前体现出来的破坏欲、战争和杀戮带来的莫名快感等等。可以说,所有有机体都朝着死亡的目的地前行,但死亡也是生命的另一场开始。

和死的本能相反,生的本能则是保存物种,延续生命的努力。弗洛伊德在许多精神病例中发现有性关系的影响因素,通常是对性关系的压抑或扭曲造成某种精神失常。他毫不避讳地将性爱作为生之本能的一种重要体现,但同时也招致许多人的误解和鄙视,认为其学说完全建立在性本能的基础之上。

爱神与死神分别代表着人类生和死的本能

然而,用弗洛伊德本人的话来说,生之本能(情感理论的术语称为“力比多”)用来称呼那些和“爱”相关的本能能量,其核心当然包括以两性结合、创造生命为目的的性爱,但另一方面,那些渴望亲近或自我牺牲的品质所代表的冲动皆与此生之本能相关。

从这种观点出发,可以说,人性既有善,也有恶,善恶皆在本我之中。不过善恶的区分是后天惯习使然,在本我那里是根本没有差异的,只是通过自我,进入超我的过程中经历着抑恶扬善的改造。请不要小看这种改造,在弗洛伊德看来,它就是人类文明的基石

弗洛伊德是这样解释的——本能似乎是有机生命的一种内在惯性表达,或者说,内在于有机生命里激励恢复到早先状态的动力生之本能在于存活、延续、创造和发展,但另一方面它致力于忠实地保存和复制自我的属性。比如,某些鱼在产卵季节要进行艰难的迁徙,将卵产在远离它们习惯栖息地的特殊水域。在许多生物学家看来,这些鱼所做的只是在寻找它们基因里铭刻的惯习地,尽管,随着环境等条件的变迁,那地域已不再是它们成年后的生活区域。遗传学现象和胚胎学事实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一个生命体如何重复产生出属于自己的形态结构,如何倾向于将自己恢复到早期的状态。

换句话说,事物总有一种旧状态,一种初始状态,生命体在某个时刻离开了这种状态,而后又沿着它的发展所遵循的蜿蜒道路,努力返回这种状态,这就是生命最原始的动力,或者叫本能。但素!!如果任由本能遵循其自我满足和快乐的原则(自我保存,如性爱、进食等等都是让人快乐和满足的),那么我们就跟洄游的鱼没有什么两样了——总是回到最初的我。

本能是可以被压榨出更多的动力的,比如不让它感到满足,不让它获得快感。换句话说,对本能的压抑,使其处于持续的紧张状态,会让它有足够的驱动力去追求完全的满足,就像《浮士德》第一部第四幕魔王梅菲斯特穿上浮士德的长袍后说的那句:“这精神不断向前猛进。”

浮士德与魔王打赌:如果某一瞬间对自己所拥有的感到心满意足,则丧失自己的灵魂,成为其奴隶。魔王满足了浮士德所有的心愿却未得到其灵魂。

四、本能的压抑与文学

来!让我上个例子,拿弗洛伊德谈论文学艺术创作来说明这种对本能压抑所带来的改造。

作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比较严肃,通常其写作取材于现成的素材,且不加修饰,比如史记作家、纪实作家等等;另一类基于生活经验,但却能擅于大胆地创造自己的素材,天马行空般编写叙事的结构,比如科幻、侦探、言情等等题材的小说作家。

毋庸置疑,后者拥有更多更广的读者群体。通常认为创造型作家的故事离奇而有趣,新鲜而动人,兼有真实感和戏剧性,因此能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这种看法完全没错,但弗洛伊德的分析却更加深入地阐释了此类文学创作的心理动机。

他认为作家写作与小孩子做游戏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孩童时期最主要的活动便是玩游戏,小孩子在游戏中创造着自己的世界,或者说,按照他喜欢的新方式重新安排他的世界之中的事物。游戏创造出一种与现实的分界线,对孩子来说,游戏内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投入的情感,他或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示和表达而不会受到干预或惩罚,让自己获得充分的愉悦和满足。

游戏外是同样真实的现实,不过这现实不再由他或她自己做主,必须收敛心思依从已有的原则行事。因此,越是年幼、未掌握语言的孩子越是能心无旁骛地投入自己的游戏。对他或她而言,游戏即是生活的真实,是本我最直白的象征性表达。此时的游戏不在乎器具的类型、游戏的方式或原则、同伴等等,只有唯我独尊的自己。

对小孩纸来说,游戏即是生活的真实,是本我最直白的象征性表达

随着年龄的增长,游戏被不断改造(被你在现实生活中获得的意义所改造),最初的界限逐渐模糊,每种器具的称谓和代表的意义,游戏的规则,与同伴的协同或竞赛等元素慢慢地加入游戏之中,孩子们依然会任意妄为,依然会玩得不亦乐乎,但认识到输或赢、好或坏、强或弱、大或小、争或让等等意义,并意识到游戏与现实的区别。

随着人们渐渐长大,游戏与现实生活已没有了界限,应该说,现实生活完全侵占了游戏,于是他们停止了玩耍,似乎放弃了那种在玩耍中获得快乐的享受(不一定啊,现在中年人还有好多在玩游戏呢!嗷嗷,这里有“似乎”两个字!)。弗洛伊德对此指出,任何了解人类心理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再没有比放弃他或她曾经经历过的快感更难的事了。

事实上,我们从来不会放弃,只是用另一件事情来替代它。尽管游戏离我们而去,沉溺于其中的快乐和满足感却可以由没有实际游戏参与的幻想来替代。我们许多人都在生活中构造着各种幻想,仍由自己担任其间的主人,而其中想象力丰富并兼有表达技巧和欲望的人则成为了作家。弗洛伊德在1908年发表的“作家与白日梦”一文中便是这样将文学创作与白日梦般的游戏联系起来的,但聪明的你有否注意到两者之间存在一个根本的差异:对本能的压抑性。

孩童时代的游戏是无拘无束的,不需要任何掩饰或遮挡,小孩子们既没有丰富的象征表达能力,也没有足够的羞耻或优劣感来认识进行中的游戏。他们只不过在自己的理解和意愿中戏仿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此责怪或惩罚他们,也不存在对本能的压抑

成年人的情况就不同了。沉溺于游戏或幻想的成年人是被谴责的对象,除非该行为能带来让人理解的实质性回报或道德立场,比如把游戏换成是电子竞技,或者把幻想变成艺术创作

成人的游戏必须是竞技体育,才能被看作是正经事

然而对成年人来说,无论是游戏还是幻想,那些冲动着想表达出来欲望,想获得满足的快乐大多数都是令人羞愧,难以启齿的(因为那些是不顾道德和价值观的本能啊!),必须在别人面前加以隐藏或掩饰,即便知晓每个人内心都可能藏着相同的羞愧。此外,幻想的动力是无法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对令人不满的某种现实的纠正。越受压抑的本我越是具有难以抑制的表达冲动,根据幻想者性别、性格以及各自情况的不同体现为纷繁凌乱的欲望,在隐匿私藏和倾吐表达、自我压抑和奔放满足的对抗之间,寻求一泄之地

弗洛伊德这样写道,社会有足够强大的动机来隐藏你的幻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女性只被允许有最低限度的爱欲(如果爱欲过多并表达出来那么可能会...),而年轻男性不得不学会压抑他们在童年时被宠爱的日子里所习惯的那种被关注的感觉,以便能在一个充满了具有同样强烈要求的个体的社会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同理,文学创作里每一位引起我们兴趣的主人公背后都是一个强烈要求表达的本我,他或她必定有着与我们相似的某种原初设定,不断对抗某种与之相逆的力量并在此过程中犹如有神明相助般经历各种磨砺,最终获得救赎

而所有参与和见证这场奇迹的人都有一种默契:那位尊贵的主人公绝不会无缘无故死掉,他或她也许会失去一些东西,也许会饱受风霜,但其内心必定是会获得满足和愉悦的。即便是作为一种文学类型的悲剧,其伟大和重点不是在于剧情中的那些接踵而至的悲惨,或者说,不在于苦难的展示,而是在于悲剧人物如何一路对抗到底的坚韧不屈,唯有体现在人身上的对任何压迫的反抗,淋漓尽致的自我伸展,才最具有悲剧性。

金庸笔下的韦小宝便是一个九死一生但无比满足和愉悦的男性幻想

换句话说,文学创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是本我在语言的象征化过程中的扭曲性表达,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诗艺的根本就在于防止我们(读者)产生厌恶感的技巧”,因此,象征和扭曲的精髓在于更好地伪装不受道德首肯的欲望,使自我接受时不会产生排斥,舒舒服服地汲取其中的满足和快感

五、总结

好啦!让我来总结一下弗洛伊德关于自我的看法。弗洛伊德将自我比作漂浮的冰山,暗喻作为无意识存在的本我体量巨大,是自我构成的实质和基础,没有它冰山是无法浮出水面的,而即便浮出水面的冰山,其内在实质仍然是本我。

因此,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类思想和行为的根源,将毕生心血放在探索那个遮掩在无意识面纱后面的本我之上。这种探索是前所未有的。人们通常以为,对无意识的探索似乎只能以无意识的形式——佛陀的无我境界,老子的不可言之道,都是割离现世,放弃言说之后的领悟,其修行之道在于一个“信”字,无须证明与解释。以至于在十七到十八世纪那个抛开宗教迷信、人人都畅谈人类理性和经验之伟力的年代里,像弗洛伊德那样——用记录、整理、归纳、分析等科学研究方式去关注精神失常的病人,口误和无心之举的细节,梦魇里荒诞的场景,幼儿开始的性经验以及挫折等非正常经验——执着固执地探寻无意识自我的学者实属少见。

无意识与自我人格的研究发现,在当时也属于离经叛道之举,人们毕竟还沉浸在理性和经验自我的各种设想中,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实用主义等思潮正待势而发,谁愿意把自己想象为一口行走的高压锅,在对本我欲望的不断压制下勉强保持着自我的清醒

无论如何,弗洛伊德算是开辟了自我观念的新天地。在他之前,人要么是脱离物质纠缠和自然约束的纯精神实体,要么是纯粹受自然规律制约的感性实在物;在他之后,唯物与唯心的二元对立被打破,非理性主义兴起,人们逐渐对无意识这片巨大的未知领域产生兴趣,并重新看待人类行为背后的动机。

如果说那个冰山的比喻有何不妥的话,大概是其过于静态。无意识里的本能更像是一池沸腾的岩浆,上下涌动着,酝酿着下一次喷发,将之比为各种行为的发动机也不为过。倘若任由其左右我们的行为,那么人类跟动物的行为模式也没什么区别。

弗洛伊德清楚地认识到:生之本能既能唤起无所顾忌的情欲,也能化为生死相依的爱恋;死之本能既能驱动你死我活的对抗,也能成就自我牺牲的英雄。从原始文明的发展史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对于性的禁忌几乎是与文明同步产生并发展的。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缺憾》中写道,人类文明起源于对性的压抑,并且,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人类的性压抑也必随之加深。这也许就是人类文明中潜藏的危机。【全文完】

编辑于 2024-01-04 16:00・IP 属地未知